这是一个激情澎湃、最真切、最具震撼力的描绘西部农村原生态生活的故事。这个故事整整写了十二年。作者雪漠熬过了十二年呕心沥血和以泪洗面的日子。书未出版,先睹原稿者无不为西部腾格里沙漠地区农民的生活唏嘘与同情,无不为那里同胞的生生死死的挣扎落泪与思索。农民老顺一家,为了活命,为了贫瘠的观念的遗产,为了贫血的爱,为了贫苦重压下的期盼,演出一幕幕刻骨铭心的生离死别。而奇幻的大漠风光,奇特的西部民风,鲜活沉重的生存现实,死死活活的感情纠葛,更使作品如原始森林般奇幻与凝重。这样的作品在今天已属罕见。它的出版定会引起广泛的回响。 兔鹰来的时候,是白露前后。漠黄了,草长了,兔儿正肥。焦躁了一夏的兔鹰便飞下祁连山,飞向这个叫腾格里的大沙漠。 老顺就在大沙河里支好了他的网。 网用细绳绾成,三面,插成鼎立的三足,拴一个做诱饵的鸽子。因兔儿日渐狡猾而饥肠辘辘的兔鹰便一头扎进了网。 兔鹰长着千里眼,看不见眼前三尺网。
《大漠祭》一完稿,就有朋友劝我找个名人作序。我拒绝了。一来,对时下所谓“名人”,我多视为异类。他们赖以成名的资本,我一向“随喜”的少;二来,有些名人在我心中的地位远比不上我所深爱的农民父老,后者之质朴常令我追忆叹服,而前者则徒有莫名其妙三则,人生无常,岁月无情,我的作品速朽也是极有可能的。便索性自序了。
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作家,因为我从不把自己划入时下的“作家”行列。时下不少“作家”的作品,多是些无病呻吟的玩艺儿,或卖弄一些技巧,或写些莫名其妙的文字,而老百姓的生活和饥苦,却少见触及。这样的“作家”,真叫人羞与为伍了。
我最喜欢的身份是“老百姓”。能和天下那么多朴实善良的老百姓为伍,并清醒地健康地活着,是我最大的满足。我弟弟就没这种福分:初中一毕业,他就牛一样卖起了苦力,刚二十七岁,便患病去世。糊糊涂涂来,糊糊涂涂走。来时不知谁是他,去时不知他是谁。还有许多和我一样的农民子弟甚至连初中都没法读完,就不得不子承父业了。而我,则幸运地活到了今天,幸运地生在一个贫穷的农民家庭,幸运地没被铜臭和庸碌熏瞎脑袋,并幸运地由大字不识的父母勒紧腰带供了书,明白了如何做人,还能写点儿值得叫人读的文章。还有什么不知足呢?还有啥理由不趁着明白和健康多写写像我的父母那样善良的农民呢?
我仿佛从来不曾为当“作家”而写作。我只是在生活,渴而饮,饥而食。写作亦然。日日读,夜夜写,发表与否关系不大,成不成功很少考虑。需要钱时,就经商弄两个。既没打算凭写作谋金钱,也不指望借文学图高位。我只是想说话,只想说自己想说和该说的话,只想做也许是命定的也许是穷忙的事。成功呀失败呀那是上帝或命运的权力范围。我从来不想自讨没趣地去越权干预。虽也在乎发表,但不发表也没什么。既没为获奖啥的狂喜,也不因退稿之类沮丧。相较于创作,我更热衷于做一些“放生”之类的傻事,更因那些生灵由于我的“愚蠢”而延长了生存时间,或改善了生存质量而窃喜不已并乐此不疲。
欲望,倒因之淡了。
文学上,我很有自知之明,我不长于编故事。当然,也可以理解为不会,或是不屑。但在描写日常生活、写人以及生活底蕴等方面,我一向着意追求并足以自慰。因此,想从《大漠祭》中找出张牙舞爪的所谓思想和惊心动魄的离奇故事,无疑是徒劳的。但是,你要是想看呼之欲出的人物、鲜活的生活场景、扑面的生活气息、丰厚的生活底蕴……那么,你自可以翻开它。
当然,为了丰富百姓生活,这个时代非常需要一些人生产些轻松的文艺消费品,但同时,也需要有人写些实在的、甚至沉重的、直面人生的作品。
就像安徒生童话所揭示的那样:这世界,只要有穿新装的人,就需要一群“聪明”的看客,但同时,也更需要那个说真话的孩子。
生活之多样,必然决定文学之多样。
我的《大漠祭》距我希望达到的目标尚有距离,但我一直是朝这个方向努力的。在小说还没动笔之前,“作者题记”就先从我心中涌出了:
“我不想当时髦作家,也无意编造离奇故事,我只想平平静静地告诉人们:我的西部农民父老就这样活着。活得很艰辛,但他们就这样活着。”
我想写的,就是一家西部农民一年的生活(一年何尝又不是百年),其构件不过就是训兔鹰、捉野免、吃山芋、喧谎儿、打狐子、劳作、偷情、吵架、捉鬼、祭神、发丧……换言之,我写的不过是生之艰辛、爱之甜蜜、病之痛苦、死之无奈而已。这无疑是些小事,但正是这些小事,构成了整个人生。我的无数农民父老就是这样活的,活得很艰辛,很无奈,也很坦然。
我的创作意图就是想平平静静告诉人们(包括现在活着的和将来出生的),在某个历史时期,有一群西部农民曾这样活着,曾这样很艰辛、很无奈、很坦然地活着。仅此而已。
《大漠祭》中没有中心事件,没有重大题材,没有伟大人物,没有崇高思想,只有一群艰辛生活着的农民。他们老实,愚蠢,狡猾,憨厚,可爱又可怜。我对他们有许多情绪,但惟独没有的就是“恨”。
这就是我的西部农民父老。
不了解这些,便不了解《大漠祭》。